【打工仔晚年紀實】夜總會經理︰退休後要積極參與社區

23/06/2015 - 6:01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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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雲攝)

編按:在香港,「退休」是一件奢侈的事。對多少基層打工仔來說,「退休」只是老闆炒魷魚的藉口。在嚴重不足的社會保障之下,「退休」可能意味著要找一份待遇更差的工作。而歷史往往只記著大人物的說話,打工仔支撐起社會運作,他們的故事,數十年來的付出與見證,卻被壓縮成一串串經濟數字。

惟工新聞將作一系列老年工人的訪問,當中大部份工人退而未休,有的熱心參與社會運動爭取權益,有的走向食物鏈更低一層繼續勞碌。惟工透過口述歷史的形式,紀錄這些隱沒於社會邊緣的聲音。
 


蔡先生(化名)是台山人,今年73歲。在夜總會在工作30年,他見證著香港的夜總會行業由盛轉衰。退休後投入社會運動,在就業與退休保障議題上積極參與。

由雜貨舖打雜到自組山寨工場

1948年來到香港,當年蔡先生只是2歲多。18歲讀完書,他開始找工作。當時香港的工業還未萌芽,找工作很困難,很多工作都需要熟人介紹,又要現金擔保。例如做收銀,就要先交出5,000元擔保金。蔡先生的親戚叫他騎牛搵馬,一面工作,一面找待遇更好的工作。

蔡先生第一份工作是在山東街碼頭的雜貨舖做夥記,由朝早8時做到晚上9時,當年的工資大約每個月20元。雜貨舖有出售火水罐,每個十幾斤重,不過店裏並沒有單車或木頭車,送貨時就只能用手拿。有一次他要送兩罐火水到七樓,差不多每兩步就要停下來休息,上樓梯時就先托一罐上一層,然後回去再拿另一罐。蔡先生說這不但花氣力,又會擔心被人偷走。

之後蔡先生在中環一間洋行找到一份文員工作。文員不只是坐在辦公室裡,更像是打雜角色,送信、到銀行、公司等等都要做。蔡先生的父親和叔叔都認為做文員沒有出息,不如學習一門手藝更好。適逢60年代香港的工業開始蓬勃,許多人會自學一門手藝,然後搞些小工場。蔡先生於是便開始自學織毛衫了。

他做了2、3年織毛衫,就開始和朋友一起搞山寨工場。不過製衣業並非一年四季都有訂單,如果今年生意旺,下年就一定淡。這種半年有工開、半年無工開的生活非常不穩定,蔡先生只好找一些兼職工作。碰巧他有朋友在夜總會工作,朋友介紹他到店裏做兼職。當時他30歲。雖然這個行業一向被人看不起,但蔡先生認為自己既非偷亦非搶,只要自己看得起就可以了。

四種夜總會:酒簾黑廳光廳Club

一開始蔡先生是做侍應,做了一年後升為captain(類似酒樓的部長),然後跳槽到另一間在油麻地的夜總會做場務協理。到了1984年,某間集團看上了蔡先生,請他做業務經理。集團給了他5萬元,讓他籌備一間新的夜總會。

當時香港有四種不同的娛樂場所。最低級的一類叫做酒簾,俗稱魚蛋檔。那裏的燈光很暗,卡位高過頭,蔡先生指那是色情場所,「這種設計方便客人,一埋到去就搞嘢。」第二類叫做黑廳仔,表面上是舞場,通常都是中年人以上才去,很少後生仔會去。店內的舞池會很光,但是行入一點就會很暗,理由亦是「方便客人搞嘢。」第三類叫做光廳,整個場都很光猛,就像是酒樓一樣,有張長長的枱,客人就在吃飯,看人跳舞表演,許多明星都是在這裏表現出身。最後一種最高級的,就是Club式夜總會。

蔡先生自豪地說,他負責管理的店是高級的日式夜總會,侍應服侍客人開酒、斟酒是需要下跪的,而小姐則要穿晚裝。「呢行個個人都好睇重衣著打扮」,蔡先生當時備有30套西裝,每天日一套,一個月內天天衣著不重覆。蔡先生憶述,他的西裝並不是買,而是度身訂做。當年一件西裝需要3,000元。人們都是先敬羅衣後敬人,若經常穿著同一套衣服,別人會看不起你。

營運夜總會 50萬撬當旺媽媽生

成為業務經理後,蔡先生主要工作是到不同的夜總會物色媽媽生,讓她們跳槽到自己店舖。他說行內的競爭激烈,媽媽生經常會跳槽。找媽媽生時要看她們的旗下小姐的數量與質素。

和媽媽生的合約通常為期一年。蔡先生說請好的媽媽生很請明星一樣,有一位媽媽生旗下有30個紅星,質素都非常好。為了請到她,公司送了她50萬,讓她3年內不可以到其他地方。

除了找媽媽生外,蔡先生亦要負責搞宣傳、打電話給客人。由於競爭激烈,公司都會不斷催谷業績,例如辦抽獎活動。有時以為業績不錯,但若果不催谷,業績很快就會下跌。

另外,夜總會裏有許多江湖人物,他們都是很愛面子,少許碰撞可能會發生衝突。尤其有同伴、手下時會令他們更加壯膽。不過蔡先生指在高級場所好少會發生打鬥,發生時場務經理就會立即出來阻止。

在夜總會,經理、媽媽生、小姐都是自僱人士,工作都沒有底薪,蔡先生的收入是靠收佣金。客人到夜總會飲酒,會為陪伴坐台的小姐買鐘,佣金計算方法則每個鐘抽三毫子。「坐到咁上下,啲客就會去食宵夜。如果成班都係男人,就會好冇面啦。所以起碼會一人拖住一條女去食。」蔡先生特別提到,小姐「一出街就會落妝」,令自己看起來像普通人家。至於小姐與客人外出後會做什麼事,就是她們的自由,有任何額外收入,公司也不會干預。

工業北移少人傾生意 夜總會由盛轉衰

2005年後,蔡先生就不再在夜總會工作了。不過公司答應他只要公司還在,他每個月都可以得到5,000元。不過公司因租約問題在2009年結業,現在成為了商場。 蔡先生在夜總會的工作生涯有20多年,見證著香港的夜總會業由盛轉衰。夜總會在80年代最繁榮,90年代後開始慢慢向下滑。

夜總會繁榮與中國人的生意文化息息相關。中國人喜歡在飯桌上、夜總會裡傾生意。這些生意人都很豪氣,為夜總會帶來很大收入。不過自從香港的工廠慢慢北移,許多生意人都回到國內。另外,國內夜總會漸漸興盛,出現了許多卡拉OK、揼骨場等等,收費都比香港便宜很多。這些因素導致香港的夜總會行業走向下坡。蔡先生在最好時期每個月有5、6萬元收入,最差時則只有1、2萬元。

退休生活後積極參與社運

退休後,蔡先生開始返教堂。大約是2007年,在聖若瑟堂教友告訴蔡先生說,有團體需要有人幫手出車、做街站,蔡先生一口答應。從那時開始他就在天主教勞工中心幫手,由此開始接觸社會運動和勞工議題。他剛剛開始時對勞工議題並不認識,自嘲自己是個「小學雞」。幸得中心的社工循循善誘,自己又會常常參加論壇、立法會公聽會,平時又有剪報的習慣,慢慢對這些議題多了認識。在認識加深後,他參加一些關心勞工議題的團體,開始能向其他人解釋勞工問題。

蔡先生是新界北區就業問題關注組的成員。這個組織主要關心勞工議題,關注最低工資、標準工時、全民退休保障、交通津貼等議題。他希望能夠運用自己學到的東西,幫助基層爭取權益。在參與期間,蔡先生認識了不少志同道合的老人。

蔡先生侃侃而談自己如何反駁所謂專家的歪理。當年最低工資立法時,雷鼎鳴聲稱最低工資會令20多萬人失業,許多中小企業都會倒閉。但在最低工資實行後,兩年一檢的結果是失業率下降3%,申請綜援個案下降3%,證明最低工資沒有問題,雷鼎鳴根本是危言聳聽。蔡先生便在立法會的公聽會中提出數據,斥罵這種所謂的經濟專家也不外如是,叫他「早點收檔」。

蔡先生對於全民退休保障也有自己一番見解。關於設立全民退保,商界的反對聲音非常大。自由黨在立法會反對全民退休保障,指這等於幫別人供養父母。蔡先生反對這種說法,指如果沒有上一代供養,九年免費教育、醫療、學生資助的錢又從何來呢?「全民退保並不是施捨,而是一種社會共責的精神。」蔡先生說。民間提出的退保方案,是官商民三方面一起供款,現在供錢的老來可以取回所供的錢。

全民退保可以保障到青年人老來的生活,同時亦能幫助到政府舒解未來沉重的老人開支。蔡先生說未來的老人開支只會持續上升,過了30年政府無法承受這麼沉重的開支。「由全部人一起承擔這個開支不是更加實際嗎?」蔡先生問。

蔡先生退休後積極參與社區工作,參加許多不同義工工作。如紅十字會義工、堂區關社組、香港基督教女青年會秀群等等。他覺得人在退休後應該積極地融入社區,不過他說自己做這麼多義工主要是自己的意向和興趣。他笑言自己比返工的更忙碌,連星期日也沒有空。對他來說,參加這些運動後,自己眼光擴闊了,對勞工問題有更深的認識。蔡先生的外貌完全不像70歲,看上只有5、60歲。他並無三高,只是有些小毛病。他說自己曾經捱過,亦豐裕過、玩過,對自己的人生都感到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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