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準工時系列】速遞猛男的漂流屁股(上)

30/07/2014 - 4:57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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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按:標準工時立法公眾諮詢即將結束,各行各業長工時災情如何,仍然有待剖析。繼訪問會計界這個文職工時重災區後,惟工新聞走訪揮灑汗水的體力勞動行業,為大家揭示速遞員的辛酸。

【標準工時系列】速遞猛男的漂流屁股(下)
 


【標準工時系列】速遞猛男的漂流屁股(上)

【惟工新聞】五金佬其實無甚佬味,九十後花樣男子一個,像少女一般愛貓,用餐時的動靜還相當秀氣。惟有一身heavy metal打扮,釘了幾個耳環的耳朵和隨時可以head bang的粗獷長金髮可能嚇得下人。19歲開始打工,三年裡做過的工作已經十根手指數不完。「我知我點解以前讀唔成書,我蘿柚係尖嘅。」五金佬回首前塵,也不是沒坐過辦公室做過文職,自言就是不習慣坐定定待在同一個地方:「無人磨得平我蘿柚。」

就這樣,他闖進速遞行業,蘿柚漂流港九新界。

隱形僱員 時薪不及最低工資

根據統計處數字,2011年速遞活動一行的業務總收益逾220億元,僱員人數才12,773個,按人頭計每個做速遞僱員的業績比「行政及支援服務活動」的白領還要多出一倍有餘,可是香港地沒有多少人會期望做速遞員有高薪厚祿。五金佬說,他第一份速遞工作的月薪才7,000元,那是2011年底的事,「唔係走投無路,幾乎無人會做」。

帳面與現實的差異從何而來?關鍵說不定正是「僱員」的定義。五金佬初入行做的是「步兵」(人手步行派件),跟判頭開工,走遍尖沙咀大小商廈。生意由連環快運公司的生意外判出來,賺得少,判頭也自身難保,「話就話每個月帳面搵一兩萬,不過扣埋供車之後都係一萬蚊出頭」,想關照手下也沒有餘力。為了省錢,招聘請人從來不立僱傭合約,一切《僱傭條例》應許的保障都不存在,沒有有薪病假,沒有強積金,甚至沒有勞工保險。激烈競爭帶來超乎想像的剝削,「隱形僱員」的情況在速遞行內並不罕見,打工仔的實際人數多半超逾官方帳面記錄。

「隱形僱員」犯法嗎?當然犯法,把工資與工時攤開對照就一目了然。月入七千即是幾多錢?五金佬入行之際最低工資已經生效,按理說當年應該至少收到時薪28元,可是每月上班26日,每日工作10小時,算起來時薪還不到27塊錢,低過最低工資。

政府正就標準工時立法進行公眾諮詢,香港長工時的工種不少,卻未必每種都受惠於標時立法——原因不是商家熱愛掛在嘴邊的「標時製造失業」,而是他們層出不窮的縮骨怪招。在僱員不成僱員的陰暗角落,最低工資尚且鞭長莫及,五金佬是支持標時立法,卻只怕同行師兄無福消受。

「判頭三個月就換一批」

待遇惡劣,五金佬不怪每天跟自己一起捱世界的判頭,只怪外判制食水太深,對判生意出來的連環快運以四字作結:「全行最閪!」有那麼差?說是外判,但他認為那是「假外判」,「你有車就可以做判頭,不過指示就由上面(連環)俾,原則上開工仲要著佢公司制服,雖然你唔著未必有人理。實行起嚟同僱傭關係無分別。」既然形同上司,自然不容身為「下屬」的承包商秘撈,「佢地唔鍾意你接第二間公司生意,會借啲易扣你數。」

中港往來頻繁,速遞行業送貨亦常見大陸郵件。每天幾輛24磅大貨車(行內用語,「磅」指噸,不是一磅十六盎士的磅)從大陸駛來,到連環在火炭的倉庫卸貨「拆件」,分發到負責不同地區的承包商,他們就把郵件搬上車運回自己區內送件。過程聽起來單純,卻有不少關節足以忽然增加工時——要是大貨車在大陸過關時被扣關,遲了到達,你就要白等,等完還是要做相同份量工作,放工時間自然延遲;連環的各種附加要求亦增加了五金佬工作量,「其他公司唔使你做埋拆車,連環要」,變相加長工時;到完成拆車回到尖沙咀送件也有不少變數,同等重量同等體積的郵包不代表同等工作量,「送一份重貨點都好過你送廿份文件」。

速遞要速度,要化解上述加時作賽的壓力,須得處處下工夫。貨車路線如何,送件次序如何,以至小細節如誰操控電梯,同一棟大廈各樓層怎麼走,全都要經驗也要仔細計劃,絕不是低技術勞工。生性坐不定的五金佬也樂在其中,語帶自豪:「要喺高運動量下keep住用腦,慳得一秒就一秒。」

外判不是自有永有,五金佬從行內老師兄口中聽說從前連環直接聘用工人,人人都是公司工,不設外判。行內傳聞,當年公司叫員工改合約轉外判制時惹來嚴重不滿,「大家覺得計唔掂條數,所有師兄決定嗰朝唔開車」。罷工壯舉驚動老闆娘,急急改變利潤攤分算式,「嗰時生意好景,改咗算式佢地發覺仲賺多咗,所以成交」。

罷工來得快也散得快,半日之內瓦解,遺下外判制千秋萬世。如今速遞行業利潤不比當年,判頭接二連三倒下,五金佬歸納他的觀察:「判頭三個月就換一批」。罷工不再,現在有的是自動離場。

「我知乜嘢叫階級」

初入江湖做步兵,見盡香港地人情冷暖。「君見否尖沙咀通街光棍,皆因先敬羅衣後敬人」,許冠傑34年前唱的歌至今依然通用。速遞送貨,身水身汗,衣著不可能講究,到尖沙咀甲級寫字樓送貨,一眾OL每每神色不善,諸多刁難。有時五金佬甚至不得其門而入,「貨[車立]壞咗,個西裝保安就係唔俾你搭客[車立]上去。佢見到西裝友拎貨就俾佢上,但我只係細細件手捧貨都唔俾。」五金佬其時打扮還帶點學生哥的純情稚氣,後來換了狂野形象,轉了公司又到同地送貨,「頭髮染金啲套衫著黑啲,佢就唔敢阻。」怕你打他?「係,睇樣揀人恰。」

高貴地段規矩多多,足以激到陳真翻生。送貨到某個新興高級商場,又有西裝保安阻攔五金佬,禁止他在電梯大堂等候,碰巧該商場借寵物賣萌,大堂裡正好有條狗被穿上衣服擔任「動物大使」,五金佬看了就跟保安爭論:「係咪『送貨與狗不得入內』?你依家仲要俾隻狗喺度都唔俾人喺度!」講數既是爭一口氣也是緩兵之計,拖到客人終於到場取貨,事件自然解決。有時,勇武也是一種理性搵食策略。

步兵送貨不會事事徒手搬運,手推車是必備工具,只是鬧市推車如負重越野阻礙賽,難免偶有翻車。第一份速遞工作做了半年,在香港土生土長的五金佬不諱言對香港人怨懟甚深。「喺尖咀冧貨,除咗同行,九成唔會有講流利廣東話嘅人幫你,佢地多數會九秒九彈開。」有情有義的卻是其他人。「南亞裔人見到就會以九秒九速度衝過嚟幫你。佢地無錯係好幫自己鄉里,但見你捲起手瓜喺度捱,都會當你係鄉里。」

尖沙咀是遊客區,滿街自由行,有人要到廣東道「驅蝗」,日日在尖沙咀穿梭的五金佬倒有另一番體會。推著沉重手推車,「自由行大陸客塞路,你大嗌,佢會走。本地人聽到?『超!』唔讓。」那些衣著光鮮的低頭族也教他火大,「自己掛住睇手機行行下路打倒退,撞到你都會話係你撞佢。呢類人,好多係著到靚靚嘅西裝友。」

市井見眾生,五金佬感慨:「我知乜嘢叫階級。」

積勞劇痛致離職  步兵轉騎兵

朝八晚六,每天工作10小時,聽起來似乎沒甚麼,不比公立醫院醫生「on call 36小時」聳動,但當步兵非常消耗體力,如此工時已經積勞成疾。「有個印度常客,成日要喺大陸運二手舊手機到香港。嗰啲手機包成一件,每件貨有四、五十公斤。」五金佬敲敲旁邊的麥當勞垃圾筒:「每件就係咁大。」看清楚,垃圾筒尺寸大概是高一米長半米闊半米。

送件節奏匆忙,運貨消耗體力,步兵軍糧要吃得夠快也要夠飽肚。尖沙咀舖租貴食肆也貴,可滿足要求的通常只有麥當勞,五金佬試過一日四餐靠老麥解決,也顧不得健康不健康。勞損多保養差,半年下來釀成坐骨神經痛,他一手摸著屁股掃落大腿比劃疼痛部位。即是有多痛?五金佬皺眉搜索形容詞,似乎連想起病況也覺得痛,最後一棰定音,「柒撚痛!」

身體很誠實,存款也很誠實。時薪不及最低工資的薪水根本不夠用,那時候五金佬住band房,每月交租約600元,另外又要應付買bass的供款,負擔開銷委實不易。工時與工資不成比例,掙扎半年,他不幹了。

不幹步兵,可以升級做「騎兵」(送貨司機)。五金佬出身司機家庭,18歲已經考到車牌,甚具潛力。在速遞這一行司機儼然是個小隊隊長,步兵動身送貨之際司機也不能發呆,要把握時間部署其他工作。他在判頭身上學到不少「求生必要技能」,除了分工部署、路線規劃,連駕駛技術也更上一層樓。「揸搵食車同私家車係兩個世界。」他向零駕駛知識的記者耐心講解:「學揸私家車軚盤,係雙手『擼豬腸』;搵食車要單手轉軚盤,快好多。」

頭搖又尾擺,飄移境界,兵種轉職了,工資是加了一些,工時卻未有稍減。蘿柚漂流到新公司做司機,五金佬卻因長工時惹上官非。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未完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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