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生存,就係捱落去」 工潮後女師傅破天荒入行

15/09/2017 - 1:28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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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內容可參閱「紥鐵工潮十周年 從日薪加十元到升兩倍」專頁】

【惟工新聞】2007年前的紮鐵工潮,罷工行列裡不時傳出「紮鐵佬係好漢」的口號,在那個時空,「紮鐵工人 = 紮鐵佬」的全男班定律依然成立。若說工潮十年後有甚麼改變,不得不提就是娣姐(陳火娣)率先打破這條定律,成為香港首個女性紮鐵工人。看著十指點綴著水晶甲的模樣,旁人或許只當她是個愛美的師奶,未必想到她同時也是手持大工牌、身負四年實戰經驗的師傅,從長沙灣地盤收工後風塵僕僕趕來接受訪問。全男班定律是打破了,娣姐指女性入行不再苦無門路,但近年長期留在行內的還是不多:「所謂生存,就係捱落去。」

畢竟,紮鐵本來就是艱難的工作。

決志入行:「試過,都不枉此生」

捱,可能是娣姐自小習慣的體驗。在得到「女紮鐵師傅」這個身份之前,她首先就是個工傷者家屬。父親本來是個紮鐵小判頭,大約三十年前在一次地盤意外受傷,無法繼續工作,更導致局部失憶。那時候娣姐才十多歲,不太曉得當時詳情,只知母親為了照顧父親要丟下一直打理的麵檔,交給她去做,小小年紀就得輟學工作擔起頭家。「好在街坊見我年紀細,都肯幫襯。」

父親在療養之中念念不忘失去的事業,娣姐還記得他憂心的樣子:「佢成日話『公司無人理呀,俾人食埋喇』。」自幼心願是做工程師的她,儘管因為輟學而中斷夢想,但對地盤這類要動手的土木工程並不抗拒。事隔多年之後,娣姐結了婚,有了四個孩子,就想一圓自己和父親的心願,考慮入行做紮鐵。當時大兒子升中一,最小的兒子才剛出生不久,丈夫對此很有保留。「其實佢都好反對,覺得一個女人做唔到紮鐵。我就講,你俾機會我試,我當做十年八年。試過,都不枉此生。」

說到這個地步,丈夫也讓步了,留在家裡照顏四個孩子。「佢俾同事改花名叫做奶爸。」娣姐笑說。另一邊廂,她的入行大計也按部就班展開,先到地盤當雜工熟習環境,並專挑像執石屎、剷石仔之類的粗重工作去做,慢慢鍛練體能。「入行之前驚吖嘛,咪嘗試做下,睇下係咪要踏出呢一步。」

人到中年勇闖人生新路向,地盤環境已經跟她印象中父親仍在工作的年代頗不一樣。「以前著白飯魚開工,打大赤肋,綁條橡膠帶就爬上去,無安全繩。好似搵命搏咁。」儘管建造業仍是工傷率高企的工種,娣姐卻觀察到地盤裡的安全措施確有隨著時代進步:「唔會好似老虎口咁,一去無回頭。」

心頭大石放下,娣姐做了幾年雜工之後,跑去報讀建造業議會的紮鐵課程。當時只當等閑,渾沒想到課程只得她一個女學員,一開學才發覺異樣目光:「同學仔問我:『你係咪行錯地方?』」

課訓唸完,娣姐2013年以日薪700元的學師價正式步入紮鐵行業。那一年,娣姐的父親已76歲了。

管工食價:「你女人仔識飛都無用!」

入行後經驗和技術逐漸提升,娣姐的薪水也水漲船高。不過從學堂走到地盤,適應的過程殊不容易。「以前導師提我,真係想生存唔可以靠舖牛力,要有技巧。」她說學堂和地盤環境不同,在地盤日曬兩淋最辛苦:「學堂有瓦遮頭有冷氣,一落雨我地就返入去。普通一條鐵228斤重,喺學堂三至四個人抬,出到地盤一條鐵得兩三個人抬。」

雖說如今地盤貌似安全,但要出事還是會出事。入行不久的時候,娣姐連自己中了暑也不曉得:「嗰時個人瘟瘟沌沌,暈暈地坐低,自己都唔知咩事。有師傅見到,話我中暑,叫我快啲坐埋一便。」

適應的困難,娣姐自謂以毅力和意志頂住,「依家睇返轉頭,小兒科啫。」也不乏師傅向還是新手的她展現地盤佬的風度:「可能啲師傅見我女人,喺我初入行嗰間公司,佢地嗰個都肯教我新技巧。」然則友善和性別定型的關係往往難分難解,娣姐笑言紮鐵佬分兩種,一是萌塞,一是開放。年輕一輩工人大多沒甚麼;中年的看見她做粗重工夫,偶爾會嚷著「等我嚟等我嚟,放低放低」,自告奮勇代勞;至於老一輩的瞧見她在地盤紮鐵,也試過發自真心不帶惡意地勸她離場:「佢地話,阿妹你做乜咁辛苦?返屋企煮飯啦。」

到管工叫她離場時,態度就半點也不友善了。娣姐試過到出糧時發現日薪比其他男工少了幾百元,差距甚大,懷疑管工因為她是女人而乘機中間食價私吞。管工也不否認。「佢爆晒粗話,『係呀,我食咗你呀,你咬得我入呀?你女人仔識飛都無用,我唔請你,仲有人請你咩!』」娣姐向老闆反映,老闆承諾向該名管工施壓,但最後她還是無法取回薪酬差價,事情不了了之。

娣姐承認女師傅找紮鐵工作會比較困難,「公司會諗係咪請咗個花瓶返嚟。」她在行內打滾了四年,只得一次在地盤開工時遇過有另一位女師傅出現,而且對方只做了三、四天就不再見到了。「其實依家女士好易入行,但就未必留低。」

談判不簡單:「每次又印意見書又入信」

2007年紮鐵工潮,尚未入行的娣姐也到過罷工現場,「以前罷工喺屋企附近,近到企喺屋企樓下都望到,所以都有去睇。」到2013年入行紮鐵,有師兄在工會會席前夕邀請她入會,她就成為工會一員。工潮後成功爭取到一年一度工會與商會集體談判調薪,工會不能就薪酬水平自己說了算,必須事前廣泛收集紮鐵工人的意見,娣姐在放工後也投入其中,「每次傾加薪幅度都好多嘢做,又印意見書又要入信,不過都想幫呢個行頭爭取福利。都辛苦架,但係都好開心。」她覺得罷工後有了集體談判,對勞資雙方都有好處,「有個機制,成件事平穩咗。」

現時集體談判機制擬定的日薪水平是以紮鐵「散工」為基準,「長散工」(即受聘於固定僱主的長工,「散工」和「長散工」的定義詳見工友河馬的訪問)並不直接受惠。身為長散工的娣姐表示認為兩邊同工同酬的路仍然很漫長。

但她對工潮後這十年的發展抱持樂觀,認為紮鐵行內有了一些進步。2017年4月起,《建造業工人註冊條例》新加入的「專工專責」條文正式實施,規定只有指定工種分項的註冊熟練或半熟練技工才可在地盤進行相關工種分項的工作。換言之,若非註冊的紮鐵工人就不能在地盤紮鐵,減少了判頭和蛇頭利用學徒或其他工種地盤工人濫竽充數做紮鐵、騙取中間差價的機會,連帶也有助保障註冊紮鐵工人的開工機會。「帶個學師去攞師傅價?做唔到啦依家,蛇頭食價都無咁明目張膽。」

做紮鐵辛苦,一邊做紮鐵一邊搞工會就更辛苦。同是在地盤打工,娣姐說做紮鐵跟她以前做雜工的辛苦根本不是同一個層次。「有時啲雜工阿姐會同我講,『你就好啦,人工高我三倍。但諗諗下我都係唔羨幕你,你做一日,捱到等於我做一個禮拜!』」想到在紮鐵行內的日子,她說:「所謂生存,就係捱落去。」

開工也好,罷工也好,罷完工這十年再開工也好,地盤內外,總得有努力的人付出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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