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就想破釜沉舟」 工潮十年 黃惠民見證紮鐵工會步步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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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工新聞】人稱「阿Man」的紮鐵業團結工會總幹事黃惠民,於1970年代末期成為紮鐵學徒,入行至今接近40年。10年前,他積極參與紮鐵工潮,成為其中一位工人領袖,負責面對傳媒,也時常鼓勵士氣和調解紛爭。工潮結束後,阿Man與其他紮鐵工友在職工盟的協助下成立了「紮鐵業團結工會」,並成為工會第一屆副理事長。時值紮鐵工潮十週年,我們訪問了阿Man,希望了解工潮前的紮鐵業,也希望了解他加入工會10年來的經歷。
阿Man出生於五十年代,13歲便輟學投身社會,在鐘錶店做學徒。數年後一夠秤便轉到錶殼廠,希望學得一門手藝,但卻被老闆調到包裝部。阿Man因此投身紡織業,並以五、六年時間學全紗廠內每個工序的技術,更晉升為指導工。後來阿Man因為暗中組織廠內工友罷工,廠東「順藤摸瓜」得知他是主事者,最後將他解僱。
1978年,阿Man在親戚介紹下入行當紮鐵學徒,日薪有50元,如果夠工開,月薪比做紗廠(600元)還要高。事實上,七十至九十年代可謂香港建造業的黃金時期。以公共事業為例,七、八十年代有新市鎮和地鐵等大型工程,八、九十年代更有被稱為「玫瑰園計劃」的所謂「十大核心工程」,包括赤蠟角新機場、機鐵、西隧等。那時建造業失業率低,基本上「人人有工開」,薪金也不斷提升。以紮鐵業來說,根據阿Man提供的資料,1997年紮鐵一工達1,200元。
九七後行情慘淡 減薪欠薪浪接浪
然而在1997年後新機場完工後,香港隨後十年的基建發展無以為繼,工程少之又少,每年完工的地盤總值亦連年下跌。根據統計處的數字,1997至2007年間主要承建商完成的公營地盤工程總值,由400多億元一直跌至100多億元(註一)。建造業工友亦同時遭殃,沙士期間,紮鐵工日薪暴跌至600元,只有1997年高峰期的一半。那時候,阿Man因為紮鐵行情慘淡而轉至做過金屬棚架、地盤雜工等其他地盤工種,之後轉行做保安。他還另外找了份殯儀業的外快,定期帶客到深圳推銷福地。「紮鐵係我嘅專業,但嗰時做得咁辛苦先搵得嗰萬零蚊。保安月薪6,800蚊,加埋外快,每個月都有一萬鬆啲,同紮鐵差唔多。咁我咁辛苦為乜?」阿Man說,那時真的有想過轉行不再做紮鐵。不過後來因為經營福地的老闆賣盤,建造業於2004年又稍有起色,他便回到紮鐵行業。
除了薪金急劇下跌,九七後紮鐵業的另一個新趨勢便是欠薪。阿Man憶述,由他入行至1997年期間從未聽過有判頭欠薪:「以前嘅建築商有一樣好,如果你喺呢個地盤蝕咗錢,下一單嘢佢哋感覺有肉食(有錢賺)嘅話會俾讓俾你做先。」這種「有錢齊齊搵」的行業慣例,於九七後開始崩潰。如上所述,1997年後工程量急降,分判商人人自危之際當然各不相讓。規模較小的更相繼倒閉,留下來的也只會在收到大判的支票後才會出糧,欠薪個案因此大幅增加。
地盤危機處處 工傷工亡比率高
阿Man亦提到紮鐵行業的工傷問題。眾所周知,建造業屬高危行業,工傷及工亡比率均為全港最高。阿Man指,建造業有一個特殊現象,就是地盤申報的工亡個案通常比工傷個案多。他解釋,很多政府工程招標時都會考慮承辦商的工傷紀錄,因此很多建築公司遇到較輕微的工傷時,多會叫判頭與工友私下解決,免得申報。「但有時工傷會有隱藏嘅嘢,例如後遺症,唔會即時知道。」阿Man記得這樣一個例子:「曾經有工友喺地盤俾條鐵扑到頭,但係繼續做,亦冇報工傷。返到屋企之後沖涼食飯瞓覺,去到第二朝已經起唔到身(去世)。」
談到工傷經驗,入行近40年的阿Man雙手食指原來都曾傷至數處骨裂:「一次係俾機器夾傷,另一次係自己戇居,見嗰扎鐵線(用來固定鋼筯)黐埋晒用唔到,諗住用力扑散佢,點知連埋自己隻手指扑落個鐵架,成隻指甲當場甩咗。後來照X光先知有骨裂。」除此之外,他也有數次幾乎釀成嚴重工傷甚至工亡的恐怖經驗。有一次在六、七十層高的樓面工作期間,不料負責吊運的工友操作失誤,貨物向阿Man直撞過去,他走避不及被撞得直飛出去,只差兩呎便跌落樓。「嗰日要即刻收工,」阿Man笑道:「真係驚架大佬!」
建造業工傷如此嚴重,除了因為地盤危機四伏、安全措施不足以外,亦與工時和工作量有關。阿Man曾在記者招待會說過,1997年後紮鐵工人除了被減薪,工時亦由原來的8小時增至8.5小時,甚至更長。紮鐵業的勞動強度如此之高,8小時工作已是人體極限。若繼續延長工時,發生嚴重事故的風險勢必大增。難怪在2007年紮鐵工潮時,工友寧願在加薪幅度上讓步,也堅持回復8小時工作制。
事前準備阻重演無底減薪 夏季增小休時間免工友中暑
今年是紮鐵業團結工會成立十週年。這十年來,工會的成績有目共睹。薪酬方面,在工會的推動下,工友成功透過集體談判機制向商會爭取加薪,使紥鐵大工的日薪由2007年的860元逐步提升至2012年的1,360元。根據早前談判中雙方達成的協議,今年5月1日起日薪更調高至2,370元。「喺每次談判之前,通常喺農曆新年開始,工會理事同兼職助理會用實體問卷、Whatsapp群組同埋電話訪問同會員溝通。之後喺3月中至尾就會同商會談判。」阿Man說道。工會近幾年也商會提出「可加可減」機制,主要是以來年工程量、甲類消費物價指數等變項構成的公式作為薪金調整幅度的參考,並已獲商會接納:「工會主動提出工資『可減』好似好奇怪。但其實我哋係唔想再出現1997至2003年『冰河期』無止境減人工嘅情況,可以有個機制決定減幾多。」
除了加薪,工會還成功為工友爭取酷熱天氣的額外休息時間。紮鐵工友在戶外工作,炎夏時長期暴曬,極易中暑。因此,工會自2008年起展開相關工作,例如與商會談判及做研究,希望爭取早上休息時間。最終在2013年與工會達成協議,於每年6月至9月增設早上小休時段,工友可在每日早上10時正至10時15分休息,並於2014年將休息時段增至15分鐘。根據研究顯示,早上9時至11時為建造業發生最多中暑個案的時段,而在上午休息15分鐘能夠讓工友的體力回復近八成。(注二)(注三)
維繫招募甚艱難:「得一個人發力係乜都做唔到!」
與其他地盤工種以至其他行業相比,紮鐵工友在薪酬和其他待遇上可謂「獨領風騷」。除了工會理事的努力,阿Man認為紮鐵佬特別團結也是重要原因:「因為行業需要,紮鐵佬好少單打獨鬥,通常都係一team人一齊做嘢。除此之外,紮鐵佬大部分都係同一個老闆,所以大家關係會好啲。」
雖然團結,但要將這種團結帶入工會,並昇華成為具體的談判力量,往往困難重重。阿Man說,維繫舊會員和招募新會員都耗費他們大量心力。工會近年的會員人數維持在800人左右,佔註冊紮鐵工人總數約10%,但原來工會會員人數曾跌至180人。阿Man分析了箇中原因:「其實工會越做得到嘢,工友就越易有『搭便車』心態。」他也指出除會員大會和會慶,很少有工友主動到會室交會費續會。因此,以往他每天上班都抓緊機會遊說工友加入工會和續會:「我開工背囊裏面一定有兩樣嘢,一個入會表,一個收據。」在低潮時,他甚至以辭職來嘗試鞭策其他理事,要他們更著緊會務:「我同佢哋講,出年工會冇250個會員,我會辭職。當然,出呢招都有兩個限制。第一,要啲理事感覺到冇咗你唔得,第二,呢招只可以用一次。」阿Man笑道:「最後又真係啱啱好夠數,多一個都冇。咁證明佢哋發力嘅話其實係做到,而如果得一個人發力,係乜都做唔到。」
工會會員年輕化 冀覓得接班人
近年政府及建造業議會持續推出培訓課程,並於媒體大肆宣傳,吸引不少年輕人入行。根據相關報導,建造業平均年齡由2014年的50多歲降至現時的46歲(注四)(注五)。阿Man指現時工會40歲以下的會員佔四成,與紮鐵行業的比例相同。這個年輕化的趨勢,主要是由於職工盟近年開辦先導計劃(全名為「進階工藝培訓計劃—先導計劃(技術提升課程)」),阿Man擔任紮鐵課程的導師,因而多了很多與年輕工友相處的機會:「有90個鐘嘅時間同啲學生一齊,可以加深佢哋對工會、對工會理事嘅認知。」
這些新會員(及學員)對工會活動和事務亦較為積極。「佢哋會鼓勵身邊嘅人加入工會。例如開會員大會嘅時候,佢哋會叫埋身邊嘅工友一齊去食飯。」以前阿Man在會員大會前會大肆宣傳,又會主動致電邀請工友,但2014年他因為參與佔中而擱下會務,本以為參與會大的人數會減少,不料有頗多會員來電著他幫忙「留飛」。近一兩年,阿Man已經很少在會大前「吹大雞」,但參與人數也能維持。
今年已62歲的阿Man,目前仍是工會的活躍份子,同時亦積極邀請會員加入理事會。成為先導計劃導師後,他也開始著力栽培有潛力的年輕人成為工會理事。雖然年輕人心態上較為積極,但阿Man也慨歎很難找到願意在工會長期服務的人:「我哋而家有個理事係大學生,工會意識頗強,我有心栽培佢,同佢接觸亦比較多。但後尾佢話佢其實想去法國做僱傭兵,順便攞埋居留權。嗰下其實真係令我幾down。」不過,因為會章列明脫產不做紮鐵超過半年的工友其會員及理事資格會被註銷,阿Man並沒有退路:「呢樣嘢係我自己諗嘅。難聽啲講句,我一開始就想破釜沉舟,逼自己搵接班人。」幸好他近來又找到一位學員,「捉」了他當助理導師和參加職工盟青年組,更計劃邀請他成為來屆工會理事。
與其他行業比較,紮鐵工會第一個十年的工作成果無疑令人驚艷。如果要繼續鞏固、延續以至擴大罷工成果,不但需要更多像阿Man般有魄力的組織者,更需要有如阿Man一樣積極參與工運以至社會運動的工友。
註釋:
一. 見政府統計處〈建造工程完成量按季統計調查報告〉
二. 見《星島日報》,〈理大研工人作息 15分鐘最有效〉
三. 見許悅、陳炳泉,〈香港建造業工作者中暑情況調查研究〉,2011年
四. 見《晴報》,〈建造業缺逾萬人 老化問題嚴重 工人年齡平均50歲 推升勞工成本〉
五. 見政府新聞公報,〈立法會一題:建造業人力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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