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言起行】英國脫歐:新自由主義歐盟的喪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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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6月23日,英國舉行了一場影響重大的全民公投。英國選民針對「聯合王國應該繼續留在歐盟或脫離歐盟?」這個問題進行表決,結果是支持脫離歐洲聯盟的選民,以127萬多數票或3.78百分點的優勢勝出,給英國甚至全世界投下了一枚震撼彈。
藍色:支持脫歐佔多數;黃色:支持留歐佔多數
共有33 578 016名選民在這次公投中投下手中一票,投票率為72.2%,是1992年以來全英國投票率最高的一次。1992年英國大選的投票率77.7%,而最近一次全國大選(2015年)的投票率是66.4%。支持脫歐的選票為17 410 742張,佔得票率51.89%;支持留歐的票數為16,141,241張,佔48.11%。
這次英國在歐盟去留的公投,是英國首相大衛‧卡梅倫(David Cameron)為「履行」保守黨的大選承諾(那就是在2017年年終之前舉行英國在歐盟去留的全民公投)而舉行。卡梅倫支持英國留在歐盟,不過其領導的保守黨內有著一股強大的主張脫歐勢力,因此須借助公投(留歐勝出)去加強其在黨內外的影響力 ,建構他作為「強勢領袖」的地位。結果卻是他咎由自取,最終在脫歐票數勝出後黯然宣布將於2016年10月或之前辭去英國首相及保守黨黨魁職務。
卡梅倫豪賭失敗
脫歐公投的結果,給英國統治階級帶來了極大的衝擊,其影響超越英國,甚至是歐洲,讓統治精英陷入重大的危機中。卡梅倫為鞏固其權勢和影響力的政治豪賭徹底失敗,保守黨已因而嚴重分裂, 就算是支持脫歐的保守黨政客——司法大臣戈夫(Michael Gove)、前倫敦市長鮑里斯‧約翰遜(Boris Johnson)等人預料將接替卡梅倫領導保守黨,但也難以解決保守黨內外統治精英所面臨的政治危機,提前大選看來是最有可能的選項。
卡梅倫或許以為可以像2014年蘇格蘭獨立公投時那樣操弄民族主義情緒(一如留歐派的口號「英國留在歐盟更加強大」),結果卻是英國因公投而更「分裂」。大倫敦(留歐得票率59.93%)、北愛爾蘭(55.78%)及蘇格蘭(62.00%)的多數選民支持留歐;而英格蘭其它地區和威爾斯的脫歐票數則勝過留歐票。也是蘇格蘭民族黨黨魁的蘇格蘭首席部長尼古拉‧斯特金(Nicola Sturgeon)在公投結果揭曉後表示,蘇格蘭很有可能會舉行第二次獨立脫離英國公投,以讓蘇格蘭留在歐盟內。新芬黨籍的北愛爾蘭副首席部長馬丁‧邁吉尼斯(Martin McGuinness),主張就愛爾蘭統一進行公投。在倫敦,甚至有人發動聯署要求倫敦市長薩迪克汗(Sadiq Khan)宣布倫敦獨立。
主張脫歐的英國極右派勢力——奈傑爾‧法拉奇(Nigel Farage)領導的英國獨立黨(UKIP),或會因公投結果的聲勢高漲,讓排外的種族主義情緒繼續發酵,也刺激了歐洲其它同樣持有疑歐立場的極右派政治勢力繼續膨脹擴散。但是搞排外和種族主義的煽動情緒,並不只是英國獨立黨的專利,執政黨保守黨的政客也樂此不疲地相互呼應。
英國脫歐一度引起金融市場的恐慌。全球資本集團所恐慌的,當然不是英國普羅人民的福祉會不會因脫歐而受影響,而是恐慌它們建基在財富分配不平等上的資本積累活動會不會受到拖累。
英國脫歐還或會引起骨牌效應,讓其他歐盟成員國也仿效舉行公投,最後導致歐盟分崩離析。
不僅僅是種族主義、排外,也不是「世代」或選民無知
把所有支持脫歐的選民都打為種族主義、排外、無知或受教育不高的一群,並無助於我們了解支持脫歐的復雜動機,實際上反而在強化極右派勢力所鼓吹的種族主義和恐外情緒。沒錯,盡管在脫歐公投的宣傳活動中,有好些支持脫歐的政客和右翼政治勢力斥諸於種族主義及排外情緒,但這並不能說明支持脫歐就是極右派的勝利。法拉奇的「獨立日」歡呼只是極右派自我感覺良好的自滿表現。大多數投下脫歐票的選民,是在運用著他們那一點的民主權利去表態,針對底層人民所面對的工資不斷被削減、生活條件日益下滑、生存無保障、孩子前途茫茫之困境表達他們的不滿,給信心滿滿的統治精英來一記當頭棒喝。這是超過1700萬人的聲音。所以,英國和歐洲統治精英因這個「始料不及」的公投結果感到「恐慌」,也的確一點都不出奇。
英國及國際主流商業媒體嘗試向世人展示的印像是:教育程度較高的選民更傾向於支持留歐,而其他受教育程度較低的卻是太過「無知」而無法作出明智決定。還有就是年長者很多都不是大學畢業而更輕易投下脫歐票,典當了年輕一代的未來雲雲……作出如此論斷的,會不會也是出於在主流媒體渲染下而脫離現實的「無知」?
多數具有工人階級背景的或較為貧窮的人們,在公投中投下脫歐票。這些來自工人階級和底層社群的脫歐票,是對歐盟霸權下緊縮政策的反對票。歐盟政府為處理資本主義經濟危機而通用的緊縮政策藥方,不斷侵蝕工人階級和底層人民的社會福利、就業保障及生活素質,所以就算脫歐後的前景不明朗,但也不要再忍受在緊縮政策下而白白成為拯救統治精英和富豪的犧牲品。
工黨貝理雅主義者醞釀「政變」奪權
盡管工黨的正式立場是留歐,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工黨支持者因不滿現況而投下脫歐票。工黨當前黨魁傑瑞米‧科爾賓(Jeremy Corbyn)應該很清楚這個事實,所以雖然他跟工黨正式立場一致主張留歐,但是仍然對歐盟持著批判的態度,並認為必須改革歐盟。科爾賓也拒絕跟保守黨和卡梅倫並肩同台為留歐宣傳,也不願響應脫歐派或留歐派都積極推銷的加強移民管制主張。
公投結果揭曉後,工黨內的貝理雅主義勢力就迫不及待要剔除科爾賓這個摧毀他們「第三條路」的眼中釘。在2015年黨選中遭遇重挫的貝理雅主義勢力假借公投結果,指控科爾賓為爭取留歐不夠落力而不配再當黨魁。工黨國會議員馬格麗特‧霍奇(Margaret Hodge)等人聯署動議准備給科爾賓投不信任票,但是霍奇本人的選區——巴金(Barking),卻是倫敦少數幾個脫歐票勝過留歐票的選區。貝理雅派的工黨議員無法在工黨安全區內讓留歐派勝出,憑什麼去彈劾科爾賓?
貝理雅主義勢力的「政變」,是要阻止左翼力量將工黨「顛覆」成一個真正代表工人階級及底層人民的政黨。
不曾是社會民主主義天堂的歐盟
卡梅倫、英國工商業聯合會(CBI)、國際貨幣基金(IMF)、世界貿易組織(WTO)、世界銀行、美國奧巴馬政府、華爾街金融巨鱷等都強烈希望英國留在歐盟,難道是為了改善工人的權益?如果是的話,地球也許馬上就停止運轉。
歐盟並不曾是而現在也不是社會民主主義的天堂,歐洲社會民主主義的福利國模式早於1970年代就歐洲統治精英所拋棄,當歐盟在《馬斯特里赫特條約》於1993年正式生效而誕生之際,新自由主義經濟(或「自由市場原教旨主義」)的基因就一直存在於這個跨國政治經濟聯盟中。歐盟一直都是個資本財團利益至上的建制霸權,強調讓資本「自由」流動、「靈活」勞動市場、壓低工資、私有化公共服務及最終消滅福利國制度的「自由貿易」天堂。
歐盟的整合過程讓非民選的技術官僚決策者在財雄勢大的財團企業游說下,不斷侵蝕自二戰結束以來歐洲工人所爭取到的社會權利。歐盟的不民主本質,缺乏民主問責的技術官僚決策過程,加速了歐洲工人階級及底層人民喪失社會權利的災難。歐盟的不民主運作,讓削減社會福利開支、私有化及腐蝕工會權利的新自由主義「神聖三位一體」可以在最小的阻力下推進。因此,脫離歐盟,對於英國的工人階級和底層人民來說,未曾不是壞事。只不過,脫離歐盟後的英國若是仍然在維護資本財團不遺余力的保守黨執政下,或更糟的是極右派勢力愈來愈坐大,留歐或脫歐就沒有實際意義上的差別,反抗資本霸權的抗爭不可能停歇下來。
左翼的挑戰
英國政治正進入了一個全新的階段,舊有的政治確定性正在瓦解中。這對英國左翼來說既是大好時機,也具險峻挑戰。大好時機是目前是英國甚至是歐洲資本霸權統治階級最脆弱的時刻,左翼力量有著很多空間可以發展;險峻的挑戰是種族主義和極右勢力的威脅也會愈來愈嚴重,需要重新整合支離破碎的左翼力量去對抗極右勢力的種族主義擴散及統治集團不斷的緊縮政策攻勢。去年科爾賓競選黨魁時所湧現的左翼力量聯合,是讓左翼政治進一步跨進的基礎。
新聞工作者保羅‧梅森(Paul Mason)在《衛報》的一篇評論中認為,工黨的立場非常關鍵,因為只有工黨能夠阻止約翰遜之流在法拉奇從旁協助下把英國變成撒切爾主義自由市場的荒地。他認為工黨必須接受脫歐,不應主張再次公投及破壞脫歐過程,然後爭取提早大選,並在大選中跟蘇格蘭民族黨、綠黨和威爾士黨組成非正式競選聯盟,目標是挫敗英國獨立黨,及阻止保守黨、英國獨立黨和北愛民族統一黨組成聯合政府,否則就會出現極右派主導的脫歐進程。梅森認為英國人民可以且必須在脫歐談判中爭取社會正義與民主,也就是所謂的「進步脫歐」(ProgrExit)。
若提前大選而工黨勝出的話,科爾賓當上首相,對目前工黨內的貝理雅主義勢力及整個英國統治集團來說,簡直是個比脫歐還要可怕的噩夢。因此,倒科爾賓的戲碼還是陸續上演……
英國脫歐公投,是新自由主義歐盟的歷史性挫敗,但是左翼的替代選擇仍未成為事實。另一個歐洲——另一個脫離新自由主義的政治經濟體系,是有可能的,但不會從天而降,也不會因為脫離歐盟的水到渠成。歐洲左翼的挑戰,就是如何整合力量、加強組織並積極動員去進行階級鬥爭,實現一個完全脫離資本主義霸權的全新歐洲。
(原文刊於作者網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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